婚禮上的伴娘，可能全是租的

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組

作者 | 木子童

編輯、制圖丨渣渣郡

本文首發(fā)于虎嗅年輕內容公眾號 " 那個 NG"（ID：huxiu4youth）。在這里，我們呈現(xiàn)當下年輕人的面貌、故事和態(tài)度。

【資料圖】

222104，這是國內一家婚伴類 APP 上，注冊職業(yè)伴娘、伴郎的人數(shù)。

在這個什么都可以成為商品的時代，你或許尚未聽說，但已有至少 20 萬人正在從事 " 職業(yè)婚伴 " 這項新工作。

伴郎伴娘還有租的？回想?yún)⒓舆^的大小婚禮，可能很少有人能想起來哪場是有職業(yè)婚伴在的。

事實上，不光有，而且正經(jīng)不少，只不過大多數(shù)時候，他們偽裝得很好。

" 小心小心，不要站在太靠門軸的地方！"

北京一家五星級酒店，紅木房門被伴郎團撞得碰碰作響，伴娘夢楠一邊核對流程表，計劃差不多就把門鎖打開，一邊注意拉著新娘的表妹離開危險站位。

小心謹慎來自于血淚教訓，曾經(jīng)有一位伴娘站在門后，門鎖一開，伴郎團激動地一擁而入，伴娘被拍在門后，皮薄肉嫩的小姑娘當場胳膊青紫，鼻血奔流。

這一天，夢楠的身份是新娘朋友，新娘說，她們是 " 健身打拳的時候認識的 "，實際上，二人直到昨晚彩排才第一次見面。

單看夢楠對新娘殷勤的關照，誰也瞧不出她倆是單純的陌生人。

《我最好朋友婚禮》

夢楠記得住新娘的小名，甚至提前通過照片認識了新娘父母、新郎家人，一個照面就能打上招呼，隨時記得幫新娘提好裙擺，包里還準備了新娘喝水用的備用吸管。

她說：" 我價格比較貴，得對得住我的價錢。"

夢楠正是一位職業(yè)伴娘，請她出席一場婚禮，價格是 1314 元，定金 500。

她的工作時間包括婚禮前一天的彩排，以及婚禮當天全程，車費食宿由新娘另行報銷。

疫情三年里，" 職業(yè)伴娘 " 成了閑魚上躥紅最快的新興兼職之一。

2021 年，相關服務的成交量甚至達到上一年的 20 倍之多。

打開閑魚，鍵入【租伴娘】，" 可選商品 " 之豐富，能叫人挑花了眼。

有人標榜自己 " 相貌普通，不太美，也不太丑，絕不喧賓奪主 "，有人順帶附上小提琴考級證書，表示可以表演才藝，為新娘面上增光。

從幾百到上千，不同檔位的姑娘提供著相似的服務。

至于什么樣的是幾百，什么樣的是上千，夢楠告訴我，" 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chǎn) "，沒有一個固定的行業(yè)標準，一切還處在蠻荒時代。

圖丨閑魚

她們表示，自己 " 有經(jīng)驗 "、" 會來事 "，能做新娘的 " 小保鏢、小助手 "，保證讓新娘的大日子過得輕松舒心。

可以根據(jù)新娘的需求，偽裝成同學、同事或者任何一種合適的身份，陪新娘走過接親、儀式、敬酒等全部流程。

需要的時候，她們是活躍氣氛的開心果，不需要的時候，她們就是安靜的背景板。

但 " 不接受婚鬧 "、" 不喝酒 "，這是絕大多數(shù)職業(yè)伴娘的底線。

總體來說，" 職業(yè)伴娘 " 的工作內容和普通伴娘幾乎沒有區(qū)別，唯一的不同是，職業(yè)伴娘收到的紅包和禮物，通常要退還給新人。

當然，若是碰上大方的主顧，紅包也可自留，新娘高興，還會有特別贈禮。

夢楠碰上過最慷慨的客人，為她多交了兩晚五星酒店的房費，讓她能在風光旖旎的三亞多玩兒幾天。

錢多、事少、好上手，這是 " 職業(yè)伴娘 " 最受歡迎的幾個職業(yè)標簽。

與其他多少需要點兒技能的兼職相比，" 婚伴 " 可以說是零經(jīng)驗大友好。

今年 26 歲的跳跳就是零經(jīng)驗入行，參加幾次親朋婚禮后，跳跳發(fā)現(xiàn)，不論是誰的婚禮，其實都大同小異。

什么也沒多想，跳跳抄了抄其他人的文案，把自己掛上閑魚，就這么開始了職業(yè)伴娘生涯。

" 高跟鞋平底鞋均可 "、‘特別低調、不搶風頭’、" 新娘說到的都會盡量配合 "，跳跳還可以 " 自己化妝 "。

《結婚大作戰(zhàn)》

掛了半年后，跳跳終于接到了第一筆生意，在山西，全程順利，沒有人察覺到她是新手。

因為跳跳發(fā)現(xiàn)，不論新郎新娘事先準備得有多充分，真到婚禮那天，還是會手忙腳亂、狀況百出，沒人會在一團糟里有精力觀察職業(yè)伴娘的一舉一動。

和夢楠不同，跳跳不接 " 隔夜活 "，通常在婚禮當天才到場。因此收費也更加便宜，單次 500，服務時長 8 小時，超時另加 100 元。

又能增長見識、又能賺錢，而且沒有職場關系壓力，跳跳喜歡這份自由的兼職，她表示，如果可以，想一直干到自己結婚。

職業(yè)伴娘的存在很好理解，早在二百年前，大作家左拉就說了，" 在巴黎，一切都能出賣 "。

小時候，坐在操場上一起暢想未來的時候，總覺得 " 將來我結婚，你來做伴娘 " 這句話，就是對友誼最長情的告白。

但長大后，真得了這個身份才會發(fā)現(xiàn)，這哪兒是什么友誼勛章，簡直就是 " 友情徭役 "。

伴娘伴郎這份活兒，誰干誰知道有多辛苦。

頭天晚上幫忙布置會場和婚房，第二天 5 點不到叫新娘起床，幫忙拿衣服、拿道具，準備接親游戲、迎賓、合影、負責領頭鼓掌。

起得比新娘早，睡得比新娘晚，拿白菜價的紅包，操白粉兒的心。

套在緊繃的禮服里，一天下來，腰酸腿疼，好比跑了個原地馬拉松。

《我最好朋友的婚禮》

在知乎熱帖 " 當伴娘，你有什么想吐槽的？" 中，還有各種更加離譜的遭遇。

有伴娘被新娘家人懷疑偷了東西，有新娘嫌棄伴娘太高，要求伴娘全程穿酒店的一次性拖鞋，還有伴娘被新娘父母當著全體來賓數(shù)落審美太差，也有人忙活一上午到了開席時，發(fā)現(xiàn)酒桌上早已沒有自己座位。

層出不窮的意外成了友情試金石，當越來越多人意識到這個問題，一個新想法也就出現(xiàn)了：

大喜的日子，我舍不得親閨蜜受這個罪！

不久前剛剛舉行完婚禮的新娘茉茉就是其中一員。她邀請好友來做伴娘，告訴她，挑好漂亮裙子，來就行了，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同時，她聘請了跳跳作為職業(yè)伴娘，負責伴娘的流程性和事務性工作。

她說：" 我需要職業(yè)伴娘的經(jīng)驗和無感情，解放我的伴娘享受婚禮。"

婚禮是操心費腦的工作，茉茉希望 " 職業(yè)伴娘多幫我動腦，這樣我就能有更多的‘心’體會這個過程 "。

婚禮這天，使喚閨蜜多少會有點不好意思，職業(yè)伴娘錢貨兩訖，給她們安排工作，更加理直氣壯。

因為職業(yè)伴娘，" 友情徭役 " 得到解放，這一天回歸了它最本初的樣子——和好朋友一起穿上漂亮衣服，分享幸福快樂與感動。

除此之外，" 租伴娘 " 還有很多更加現(xiàn)實的理由。

有人是為了 " 撐場面 "。

跳跳對一場 " 不被祝福的婚禮 " 的印象深刻，因為新娘家人不同意新娘的婚姻，所以婚禮當天，新娘父母家人悉數(shù)缺席。

從儀式前的拍照到上臺敬茶，新娘形單影只，全靠租來的兩位伴娘，才為自己身后撐起了幾分人氣。

也有人是為了滿足自己。

夢楠至今參加了近 30 場婚禮，經(jīng)營著一個 300 人規(guī)模的婚伴工作室，她觀察到，很多新娘的獨特需求，很難在親戚朋友中得到實現(xiàn)。

《伴娘》

一對新人，愛搞封建迷信，新娘講究紫微斗數(shù)，新郎講究生肖屬相，各有各的規(guī)矩，相沖相克的忌諱極多，在身邊找不到符合條件的伴娘伴郎，只能上網(wǎng)尋找生辰恰好合適的婚伴。

也有遠在他鄉(xiāng)、大城市打拼的新娘，需要懂家鄉(xiāng)話的伴娘，可以幫忙照應老家來的客人。

個頭矮的新娘希望找一些跟自己差不多高的伴娘，身材圓潤的新娘希望找一些同樣的大碼姑娘。

從前，這些形形色色的定制需求大概會委屈成 " 湊活湊活得了 "，但現(xiàn)在，有了網(wǎng)絡的加持，再古怪的需求都有了實現(xiàn)的可能。

總體來說，聘請職業(yè)伴娘的主力軍還是晚婚人士。

她們可選擇的親朋好友更少，經(jīng)濟上也更加寬裕。

更樂意花點小錢，換取更多的方便。

跳跳自覺，職業(yè)伴娘是一份給人帶來幸福、守護幸福的工作。

她很喜歡伴娘的起源故事。故事說，古代西方新娘結婚的時候，會有惡魔來搶奪新娘，所以需要找伴娘 24 小時來陪伴，伴娘的工作就是保護新娘。

類似的傳說在中西方都有流傳，大抵是古代女子出嫁當真充滿了不確定性，伴娘的存在也有更加殘酷血腥的現(xiàn)實意義，但現(xiàn)在，這漸漸演變成了一種女性互助的溫暖敘事。

在婚禮不為人注意的角落里，跳跳遠望著臺上的人情百態(tài)，時常也會沉浸其中。

這不是專業(yè)的態(tài)度，但是跳跳堅持這份兼職的動力。

《盛大婚禮》

想靠做 " 職業(yè)伴娘 " 致富，很難，甚至可以說是天方夜譚。

雖然新聞報道里，常常能聽說有人做伴娘日賺 800-1000，但這樣的好日子并不多。

在主營婚伴業(yè)務的祝婚 App 中，近期北京地區(qū)的訂單只有 4 場。而北京注冊的婚伴人數(shù)則多達 2 萬，這已經(jīng)不是僧多粥少，而是買車搖號。

低門檻帶來高競爭，很少有人能靠這門職業(yè)獲得穩(wěn)定收入。

跳跳開始營業(yè) 2 年來，只成交了不到 10 單。前來咨詢的人很多，但 70% 都是加上微信后就沒了下文。

單以收入而論，這并不是一個高性價比的兼職。

夢楠也面臨同樣的問題，她的解決之道是成立工作室，利用積累的客戶資源，發(fā)展兼職成員，她以 9.9 元的價格出售自己總結的 " 伴娘經(jīng) "，并抽取 10%-15% 的訂單提成。

和婚慶公司合作，利潤空間更大。新娘茉茉發(fā)現(xiàn)，她花 1500 元經(jīng)婚慶公司介紹聘請的職業(yè)伴郎，其實是個經(jīng)驗寥寥的生瓜蛋。

婚慶公司聲稱，他是公司供養(yǎng)的專職伴郎，實際上只是兼職群里的大學生，接下這筆生意，他能拿到 300 元。

而且，職業(yè)伴娘還伴隨著很多風險，比如網(wǎng)絡上的性騷擾，以及線下的個人安全問題。

更多人參與進來，還是像跳跳一樣出于興趣，想去不同的地方旅行、想看看別人的生活是什么樣。

夢楠的群里，還有做民俗研究的大學生，打著職業(yè)伴娘的幌子，去做田野調查。

做為婚禮一線的觀察者，她們發(fā)現(xiàn)，正如悄然引入職業(yè)伴娘，當代人的婚禮正在隱秘地發(fā)生變化。

變化藏在裙擺下——穿高跟鞋的伴娘越來越少見了。不只是職業(yè)伴娘，只要新娘沒有要求，所有伴娘都會不約而同地選擇白色平底鞋，借著長長的裙擺，把舒適留給自己。

變化也發(fā)生在舞臺上。過去中西合并后繁瑣的儀式在逐步簡化。有人刪除了敬茶改口的環(huán)節(jié)，有人不再從娘家接親，有人請爸爸媽媽一同上臺，攜手送新娘走向新郎。

夢楠明顯感覺到，越來越多年輕人比起取悅來賓，更想滿足自己。

《無聲婚禮》

至于見證了這么多婚姻，是否會更加憧憬自己的婚禮？當我提出這個問題后，夢楠和跳跳不約而同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夢楠說：" 愛看甜愛電視劇，不一定就愛談戀愛呀。"

跳跳同樣對婚姻表示了悲觀。盡管常常撿樂兒似的 " 偷 " 到一些別人的感動，她依舊并不渴望婚姻。

如同當下的許多年輕人一樣，她們很難相信婚姻能夠等價于幸福。

一個有趣的觀察似乎可以佐證這個現(xiàn)象。

在茉茉的婚禮上，她安排了扔手捧花的環(huán)節(jié)。

主持人幾次三番催請，現(xiàn)場來賓沒有一個愿意起身參與，不知何時開始，這個象征 " 下一個結婚 " 的好兆頭，變得人人避之不及。

幾個伴娘也早已在臺下一番互相推諉，誰都不想成為拿到手捧花的人。不搶不行，花掉了會冷場，可是搶到手—— " 我還不想結婚啊 "！

估計伴郎團里也是相似的光景，最終手捧花在看似激烈的爭搶下，被伴郎團中的職業(yè)伴郎收入囊中。

《婚禮大作戰(zhàn)》

夢楠決定，即便以后結婚，她也不辦婚禮。

盡管對于婚禮這件事，她已算是半個行家，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終究還是難以辦出一場讓在場女孩都想爭搶那束幸福手捧花的。

" 與其如此，不如不辦，有時候我想，婚禮就像曬娃，該和獨身朋友保持一定友好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