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在“國內首家元宇宙餐廳”里，我們看到了什么

和大多數位于城市外圍的產業園一樣，浙江義烏移動社交電商產業園區內，沒有太過濃厚的煙火氣。最鬧猛的，莫過于忙碌的物流貨車。園區內最醒目的是“網紅直播基地”招牌，招牌下面，鮮有網紅進出。此前高調 “國內首家元宇宙餐廳”，就選址于此。

今年1月，#國內首家元宇宙餐廳入駐浙江金華#的消息沖上微博熱搜，話題閱讀次數破千萬。但銀柿財經記者查詢資料后卻發現，全網關于這家名為Meta Club的元宇宙餐廳的報道均為同一篇通稿，在“探索者”“新晉網紅”等辭藻之下，“接受天然氣TRQ虛擬貨幣支付”的宣傳也讓記者心生疑竇——此前，央行已明確規定，比特幣等虛擬貨幣不應且不能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流通使用。

那么，這家元宇宙餐廳究竟是如何“誕生”的，天然氣TRQ虛擬貨幣是什么，背后又藏著什么秘密？記者就此前往實地展開調查。

“目前硬件設備技術還不成熟”

銀柿財經記者數了數，產業園區內共有8棟樓。要找到Meta Club并不難，園區入口、轉角處基本上都有地標指引。順著指引，記者到達5號樓，這里位于園區的中心位置，也是園內少有的僅兩層高的建筑，Meta Club藍色招牌懸掛在樓頂，而一樓餐廳玻璃門上的紙條則寫著，“店內裝修，請走側門”。

“國內首家元宇宙餐廳”實際還在裝修中。

記者剛進入餐廳，濃重的油漆味便透過口罩往鼻孔里鉆。鋼架、木板、蛇皮袋、消防器材等各種雜物全都堆放在地上。散落在角落的，還有一塊“肆玖家宴”的招牌。

此前的報道是這樣描述這家餐廳的：“Meta Club巧妙將元宇宙與‘宇宙’主題結合，將人類探索宇宙過程中的幾個重大命題串連成整個空間主題的線索，規劃出項目的品牌版圖……使得餐廳融主題性、娛樂性、教育性于一體，適應各個不同年齡階層。”

據記者現場觀察，餐廳里暫時沒有很明顯的宇宙元素，兩面已經完工的、以黑色和紫色作為主色調的墻體，倒更接近時下流行的“賽博朋克”風。最引人注目的是室內六邊形結構隔間，似乎和背景墻畫面一起構成了“隧道”入口。室內的最左側，是一間約30平方米的包廂，最右側空間，便是餐廳的前臺和廚房。整家餐廳占地面積約400平方米左右。

前來店內查看裝修工作進度的工作人員周敦（化名）告訴記者，年前受疫情、天氣等因素影響，裝修進度緩慢，甚至一度停工，根據目前的進度，“3月中旬左右，我們餐館基本上能夠開業”。

至于針對哪些群體營業，周敦直言餐廳需要盈利，除區塊鏈領域群體之外，也會對本地人開放，“老板想法比較超前，而且這家餐廳的營收并不是（老板）主要的收入”。

當日，記者也見到了周敦口中的“老板”，也就是Meta Club餐廳的發起人賈書福。

“我們之后會不斷優化，畢竟現在硬件設備技術還不成熟。”賈書福說，剛營業的時候，消費者能體驗到的“元宇宙”相關元素較少，但之后也會售賣“元宇宙”相關硬件設備。他還補充說，目前元宇宙餐廳裝修投入將近200萬元，門店租期為三年，如果營業順利，還計劃在杭州西湖附近選址開一家類似的餐廳。

只為吸引更多“圈子里的人”

銀柿財經記者留意到，當天與賈書福同行的還有兩人。對此，賈書福介紹稱，這兩位“能為餐廳內的‘元宇宙’元素提供指導和支持”，其中一人被稱呼為“高總”，是Meta Club的股東之一，另一人則被介紹為“大咖”。

記者經過多方求證得知，“高總”即高洪偉。Meta Club所租用的場地，之前開的餐廳“肆玖家宴”就是他名下的。在賈書福口中，高洪偉有“建模、打造虛擬場景方面的技術”。目前一樓的裝修工作正是由高洪偉承包。

記者通過企查查發現，高洪偉因合同糾紛案被起訴，已于2021年12月22日被限制高消費。

而關于“大咖”的相關信息，記者無從得知。

此外，賈書福還表示目前已擁有宣傳團隊，“想流量多就流量多”，最開始的微博熱搜也是由自己的團隊打造的。

根據此前熱搜中的宣傳內容，“為了幫助消費者更加真實的感受元宇宙的發展趨勢，Meta Club還宣布餐廳使用天然氣TRQ貨幣支付”。

天然氣TRQ貨幣是什么？對此，記者現場詢問了賈書福。“天然氣TRQ和比特幣是同一個類型的虛擬貨幣。”賈書福說，身邊有使用TRQ虛擬貨幣的社群，他們可以選擇使用虛擬貨幣支付消費，但餐廳同樣也可以現金結付。

“我們（餐廳）是很開放的，使用不同虛擬幣的‘愛好者’都可以來，要是比特幣、USBT社區的人來消費，我們也是可以接受的。”賈書福說，餐廳甚至能夠接受具體的數字資產。

在宣傳稿中，用虛擬幣支付被形容成“元宇宙與真實世界接軌的一次嘗試”，擔負著“不同次元的交融任務”。

宣傳稿中的說法。

交談當中，賈書福多次強調，其主要收入并不以餐廳經營為主，虧損或盈利都無關緊要，元宇宙餐廳只是業余工作，主要吸引更多“愛好者”“圈子內的人”。在他的講述中，這些人更多指向的是“區塊鏈”行業領域內的人，圈子內有幾十萬人，“開發什么的都有”。

一位“嗅覺敏銳”的商人

那么，餐廳特別強調可接受的支付手段——天然氣TRQ虛擬貨幣究竟是什么？記者搜索發現，有網文提及，TRQ即中文“天然氣”的拼音首字母縮寫，是誕生于2021年9月的一種新型虛擬貨幣。介紹中說，“TRQ是一個基于TRC-20的社區驅動型去中心化金融綜合商業體，由TRQ集團攜手漢策資本、貨幣資本、幣信資本、Peakglobal、Kernel Ventures、DDXAsia、Rio Fund等十余家資本機構聯手打造”。

但記者詢問幾位幣圈發燒友，均表示從未聽過此類虛擬幣，而且在查詢虛擬幣幣種的平臺上也沒有搜索到相關信息。“我不信能用這個幣支付。”其中一位發燒友直言。

既然TRQ虛擬貨幣的存在都存疑，那么賈書福怎么會同意接受TRQ虛擬貨幣支付呢？記者試圖從賈書福的商業履歷中一窺究竟。

同花順iFinD顯示，賈書福名下共有四家公司，分別是浙江豪烏味聚食品有限公司、義烏市真融亦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真融亦公司”）、義烏幣備信息技術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幣備公司”）、義烏元與宙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元與宙公司”）。

其中，真融亦公司成立于2016年4月，主要產品是一款名為“有億寶”的支持快速開通支付功能的APP，擁有記賬、會員營銷等功能，主要面向線下門店，可任意增加APP收款終端數量。但目前，記者在蘋果手機、安卓手機商店內均無法搜索到“有億寶”，其微信公眾號已經停更，更新日期停留在2019年12月4日，客服電話也無法接通。

幣備公司則成立于2019年4月，經營范圍包括網絡信息技術開發、技術服務等，于2021年5月12日因通過登記的經營場所無法聯系、2021年7月1日因未公示年度報告被列入“經營異常”名單。

而元與宙公司則成立于2022年1月12日，賈書福持股比例為80%，鄭鋼持股比例為20%。這家公司注冊地址與目前Meta Club所在地址一致，經營范圍包括技術服務、信息技術咨詢服務、互聯網游戲服務等，并不包含食品銷售、餐飲方面的服務。

從這些公司的成立不難看出，賈書福本人還是極有商人捕捉商機的敏銳嗅覺的，只不過不少都無疾而終。這家元宇宙餐廳，結果會是怎樣呢？

虛擬貨幣相關業務活動屬于非法金融活動

“我非常明確地告訴你，虛擬幣它不是貨幣。”3月3日上午，銀柿財經記者詢問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某不愿具名的副教授，對方解釋說，貨幣是在商品和勞務支付或者債務償付中能夠被普遍承認和接受的東西，“比如騰訊Q幣，你可以用它來買騰訊的增值服務，但能用它給小伙伴買文具、請她吃飯么？明顯不行。”而“普遍承認和接受”，也就意味著如果“部分人不接受、不承認”，那這個東西就無法被稱為“貨幣”。

在他看來，不管是Meta Club還是其他機構，目前都沒有權力、也沒有能力創造一種貨幣，如果按照其宣傳的，餐廳中支持虛擬幣支付，本質上是非法的。

該教授特別補充說，此前多起案例均說明了一點，那就是宣傳虛擬貨幣最終都是為了套現人民幣。“比如以優惠的名義，原價100元人民幣的商品，用虛擬幣只要90元，然后吸引消費者購買一定數量的虛擬幣進行充值。等充值聚集到一批資金后，店家或許跑路。”

值得注意的是，去年9月24日，央行就已經發布了進一步防范和處置虛擬貨幣交易炒作風險的通知，明確虛擬貨幣相關業務活動屬于非法金融活動。通知指出，虛擬貨幣不具有與法定貨幣等同的法律地位。比特幣、以太幣、泰達幣等虛擬貨幣具有非貨幣當局發行、使用加密技術及分布式賬戶或類似技術、以數字化形式存在等主要特點，不具有法償性，不應且不能作為貨幣在市場上流通使用。

今年2月28日，銀保監會還發布了《關于防范以“元宇宙”名義進行非法集資的風險提示》，直指部分不法分子變相從事元宇宙虛擬幣非法謀利，“號稱所發虛擬幣為未來‘元宇宙通行貨幣’，誘導公眾購買投資。此類‘虛擬貨幣’往往是不法分子自發的空氣幣，主要通過操縱價格、設置提現門檻等幕后手段非法獲利。”

3月3日，記者聯系義烏金融辦虛擬貨幣相關業務工作人員，該工作人員稱，國內沒有合法的虛擬貨幣交易場所，義烏也不支持虛擬貨幣交易支付，而且正在清理整治這種行為。

該工作人員還表示，在接到記者的線索后，已第一時間通知園區所在的稠江街道辦事處現場摸查，若涉及虛擬幣支付交易等情況，金融辦將聯合其他部門上門整治。不過對方也坦言，這類排查也存在一定難度，“因為這種交易比較隱蔽，銀行系統可能也沒有監控到。而且一定要拿到確切的交易記錄才能進行處理。”